巉岩峭壁,溪流淙淙,树梢鸟雀自在欢鸣。
“大师在上,恕我冒犯!听闻吕光大将军在西域结识大师后视为良师挚友,率部东归凉州后拜您为至尊国师,治理西凉时常仰仗于大师的智慧……可是真的?”
苻锦躬身一拜后开门见山。
她伺机闯入,又将鸠摩罗什带到远离人群的此处,就是为了打听有关吕光的事情。
“吕王厚遇贫僧,这几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很多……”
出家人不打诳语,鸠摩罗什淡然回答了苻锦的问题。
“如此说来,大师想必很了解吕光大将军的想法了?”
“你这么理解差不多的。”
“在下有几个问题拜请大师赐教。求得答案后就会自行离去,不再叨扰于您。”
苻锦说着又对面前的高僧恭敬一礼。
“如果不涉及过于敏感的领域,贫僧愿意回复于你。”
鸠摩罗什双手合十回拜,宝相庄严。
“传闻大凉国在吕光将军治理下国富民安,将军麾下兵强马壮,人称总兵十万、铁甲锐骑五千,且多为氐家男儿……这些以大师看来可属实?”
苻锦声音低沉还略带颤音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鸠摩罗什定睛看着面前的蒙面女子,没有立刻答复。
“大师请放心,在下并非吕光大将军的对头派来的细作……”
“你误会了。你说的传闻差不多接近于事实。”
“以大师的判断,吕大将军可有意兴兵讨伐那窃据雍州的羌秦姚氏?为他的先皇苻坚报仇雪恨,替同族氐人规复河山?”
苻锦的声音再次出现颤抖,胸前一时起伏不平。
鸠摩罗什双眼慈悲,声音变低道:“贫僧若没猜错,你当系长安氐家贵胄之后吧?”
苻锦点了点头,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你希望吕王能大举东征长安,为氐皇~为沦落的氐人,伸冤复仇?”
苻锦克制住悲恸,一双星瞳却因愤怒和期待而更为明亮。
“在下身负血海深仇,与羌贼不共戴天!我打算前往姑臧城求见吕光大将军,为我家~我们氐家儿女,向羌人姚氏讨还血债!吕大将军是我族复国唯一的希望……”
鸠摩罗什智慧的双眸似已洞察了一切,略微迟疑了下,悠悠叹了口气。
“贫僧建议你放弃去姑臧城。如另有可投靠的亲族,不妨忘记过往的苦悲……贫僧知道中土的天下甚大!总会能觅一安身之所,让你这样的弱~……你还很年轻,生命中还会有美好!”
圣僧欲言又止,暗示对方不当去西凉国都见吕光。
“大师此言何意?莫非吕光大将军并不将叛乱弑君的羌贼视为我们氐人的死敌寇仇?”
苻锦从鸠摩罗什的话中听出些言外之意。她的心思毕竟还是年轻单纯,难免惊慌不安地追问。
鸠摩罗什昂首看向高天流云,又将眼神回转到面前的蒙面女郎,轻轻地摇了摇头。
“贫僧是不欲看到你和吕光都徒增烦恼!而且,你若真上了大凉朝廷,只怕还会另起事端……”
“求大师指点迷津,将大将军那厢的情形对在下说透彻!”
苻锦失望惶恐之下,潸然落泪,蒙面的纱巾也被浸湿了一片。
一旁传来人马搜索靠近的声音。
“泾王殿下,圣僧在这里!还有山贼!”
发现了二人踪迹的羌秦士兵高声通报。
不待巉岩下的苻锦反应过来,姚晨已经策马来到了一旁,士兵们形成了半包围圈封住了蒙面贼人的可逃之路。
苻锦挺起虎头镔铁枪,脑中迅速盘算着如何才能脱身。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保护好圣僧就是。”
姚晨高声下令,那杆虎头镔铁枪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不禁想起了上洛城夜间遇袭的经历,那也是个蒙面人。
“阁下是哪一位?为何要劫持圣僧?”
姚晨下马来,盯着苻锦沉声道。
苻锦没有答话,出枪刺向了姚晨。
电光火石间,姚晨的寒霜剑已经出鞘,铿锵乒乓声不断,二人眨眼间便酣斗在了一起。
“殿下小心!”
一旁的一员偏将看姚晨拿不下对手,挺刀箭步上前来。
“退下去!我说过旁人都不许动手。”姚晨嗔怒道。
“遵命,殿下。”
偏将只好退下。
丈八长枪本就是疆场搏命的利刃,老将军桓信传授锦儿的更都是顷刻间取人性命的厮杀招法,尽管苻锦先前还曾犹豫过该不该杀了颇得长安城人心的姚苌第三子,此刻一旦交手,枪势展开了便是招招嗜血夺命的狠辣无情!
但见得,那虎头镔铁枪上下翻飞,强横犀利,如呼啸狼嚎,若玄蟒狂舞,变化莫测中且神化无穷……
苻锦毕竟尚是弱质女子,按说这种耗费体力的打法难以持续太久,却连她自己也奇怪如何此番厮杀中一直感觉体力充沛如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
有力如此,长枪刺横挑拨中更加挥洒自如似蛟龙狂舞。
姚晨刚刚和不期而遇的悍勇山贼们杀了一阵,回来发现竟失了圣僧,便亲自带人追索。
来到此间,见到鸠摩罗什并无异常,那蒙面贼徒又令他联想到了那夜的蒙面刺客苻锦,心中在处置当下情况上便下意识地多了一分纠结!
所以,尽管对手一副咄咄逼人要取自己性命的架势,姚晨却无意让疑似氐皇少公主的蒙面人血洒当场。
一旁,圣僧鸠摩罗什肃立巉岩下,右掌竖立胸前,神态如清风湛溪般从容淡定,不见眼眸飘移却没放过眼前厮杀中的任何一个小细节。
一记横扫千军,铁枪挟风贯雷。
姚晨丝毫没有托大,寒霜大剑惊鸿游龙般地猛力格挡向缨锋利铤,却不料那铁枪竟然变化中以匪夷所思的轨迹回抽又飞向了自己的咽喉。
久经沙场的姚晨不假思索间做出了及时的闪避,而且侧首将贴肩划过的铁枪“咔”的一声夹压在了自己的兜鍪与肩甲之间。
苻锦借势纵起,衣袂带风从姚晨的顶上越过,长枪上传来的强大力道震得姚晨松开了侧颈。
“是你!”姚晨一声惊呼。
果然是伊人!
适才的兔起鹘落间,姚晨振袖挥剑锷,寒霜大剑分寸拿捏的丝毫不差,挑掉了苻锦面上的罩纱和头戴的尖顶皮帽。
长发随风飘散,苻锦纵飞中回首,一张清丽面容在阳光下清晰可辨,铁枪也信手反刺点向了姚晨的后心。
“氐皇的小女儿!”
一旁的姚晨亲卫覃丰高声道破了女山贼的身份,惊愕之下他竟也一时忘记了殿下曾经专门交待自己。
寒霜剑落地,插在草丛中微微翕动,迅疾转过身来的姚晨双手合十夹住了已经堪堪触及铁甲的锋芒,又松开了手愣在原地。
姚晨有明确的命令,先前又呵斥了想要帮忙的偏将,没有羌人将士敢主动上前挥刃拦阻苻锦,后者已经冲到了姚晨的坐骑边,飞身纵上了马背。
姚晨反应过来了,打算纵越过去拦住苻锦,人在半空却突然硬生生地坠地,右腿窝处隐隐酸麻无比,凭空失了力道。
另一厢的巉岩下,鸠摩罗什纹丝未动,清矍的面容饱含慈悲,双手的转法轮印让人睹之心生崇敬。
是他腰前的左手,在丝毫不引人注目中暗助了苻锦一指之力。
“驾!”苻锦娇叱一声,胯下的姚晨坐骑骏马奋蹄奔向了斜刺里。
“殿下,女贼跑了……”
“殿下的马!”
“呔,大胆山贼!”
一旁的兵将们大呼小叫,只等姚晨一声令下便纵马去追。
右腿的异常失力感消失了,就像它来无影般的又了却无踪。
姚晨稳住了身形,看向氐皇少公主逃离的方向。
婵娟湛殊光,迤逦羽林枪。
迥去侵幽林,云阵雁著行。
姚晨弯腰从脚下拔起了自己的大剑寒霜。
“让她去,不许追!”
作势即将驰骋的羌人精骑们彼此面面相觑……
但泾王殿下有令如此,谁又敢逞能贪功而违逆军令!
宝剑入鞘,正了正冠缨,整理了仪容,姚晨大踏步走向鸠摩罗什,后者依然云淡风轻。
“上师安好,请随小子归营。”姚晨抱拳恭敬地拜向圣僧。
“殿下请起。”鸠摩罗什伸手托起了姚晨。
亲卫牵来了马匹,二人上马,在一众将士护卫下离开了荒僻的峭壁巉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