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主城,逸远客栈。
姑臧五城中,逸远客栈是最大、最豪华的一家。
往来于丝绸之路的商旅,对逸远客栈的一切有口皆碑!
华灯初上,往日的这个时候,客栈里早该是熙熙攘攘,宾客满堂。因为此间的夜生活,论魅力在整个凉州都找不到第二家!
今夜,这里却没有笙歌曼舞,看不到让人心驰神荡的歌姬们,甚至空气中也不再洋溢酒香……
甲字一号房中,灯火通明。
一名僧人正坐案前,静静翻阅着案上的一册经卷。
僧人一袭白衣,看上去正当盛年。高鼻深目,肤色白皙,面相清朗,一双瞳眸清澈如水。
那册经卷看上去年代甚为古久,既非纸张,也非羊皮,倒像是用什么植物的叶子制成,经文更是用天竺之地的梵文写就。
“圣师,刚沏好的热茶。”
一旁清秀白净的年轻人帛月上前来,将一盏香茗放在鸠摩罗什的案上。
“好茶!”鸠摩罗什端杯呡了一小口,抬首微笑着向奉茶的侍者示谢。
帛月轻悄悄退到一旁,鸠摩罗什继续沉醉于经文。
门扉一响,一名异族中年僧人进来。这僧人身着青袍,面相黢黑。
鸠摩罗什放下经卷,用目光询问面前的中年僧人。
“圣师,吕光大将军来访。”
“竺秦,有请大将军。”
槐香里街头,月光下,暗夜中的姚晨和剩余的护卫们犹自在与袭击者奋力相搏。
一声响箭,夜空中蓦然炸开了一簇绚丽的烟花。
烟花流光溢彩,瞬间照亮了街头枕藉的伤者与尸首,氛围凄艳又诡秘。
“撤!”那掌柜模样的刺客头目见状果断下令。
激斗中的刺客们闻令,当即迅速散开,借着深沉夜色遁向四处。
长街远处,大队羌军打着灯球火把赶来,姚政一马当先。
“别让刺客们跑了!”羽林小校指挥手下追击逃散的袭击者。
对手有备而来,训练有素,暗夜中很快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两个受伤的家伙拼死阻挡着追击者,好让同伙逃得更远。
“生擒他们!”姚晨与羽林卫士们将那两个假扮羌兵的汉子围在了垓心。
绝境中的两个刺客背对着背,披头散发,面目倔强,手中的刀尖滴淌着鲜血。
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嚣张凶莽的汉子,另一个年轻了很多。
“还不束手就擒?”姚晨扬刀格飞了年长凶莽刺客手中的利刃。
“休想!羌狗……”
那凶莽刺客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嘴角淌出一股黑血,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年轻的一个看着倒下的同伙,眼神中带着丝丝畏惧和犹豫,哆嗦着手伸向自己的嘴边。
“快点控制他的手。”姚晨怕失去眼前唯一的活口,急切下令道。
来不及了,那名身负重伤的年轻刺客也身子痉挛着倒毙街头。
羽林小校俯身探看,扬脸汇报姚晨:“殿下,他们是自己服毒了。”
姚晨一把剥开死去凶汉的戎服,赫然看到背心有个巴掌大的鹞子纹身。再检查脚下年轻刺客的尸首,也是同样的情况。
姚政与大队人马赶来,灯球火把将街衢各处照得如同白昼。
“三哥,你没伤着吧?”
姚晨摇摇头。
“袭击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青-鹞-死士。”
姑臧,弯月如钩,星汉灿烂。
逸远客栈的院落、正堂及楼梯各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披坚执锐的氐族精兵肃立在各自的岗位上,一些不见懈怠疲倦。
二楼的甲字一号房内,烛光摇曳。
吕光与鸠摩罗什正色对坐案前。
大将军的神态雄毅威猛,圣僧的风度显得绝世脱俗!
主簿尉祐恭立在吕光身后,帛月依然默默地站在一旁角落。两人也都非寻常之辈,但在吕光和鸠摩罗什气质神采的对比下,就像萤火比不上皎月的光芒一般,显得微不足道。
“大将军星夜来访,想必是有紧要事情?”鸠摩罗什的微笑自然又睿智。
“圣僧声满葱左、誉宣河外,在故国一向被尊为智慧之子。吕某确实心头压着一份难以释怀的困惑,故来求教圣僧。”吕光目光灼灼。
“将军但请说来。”
“圣僧知道,前岁吕某率健儿万里跋涉、西入龟兹,乃是奉我大秦天子的敕命。天子遣我辈恭迎圣僧前往长安,意在弘法以造福中土苍生。然而,……”吕光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神情瞬间变得落寞。
鸠摩罗什目不转睛地看着吕光。
“吾辈东归甫入凉州,吕某就获悉惊天噩耗,圣上已于去岁十月罹难归天了!京师长安,目前也沦陷于反叛的羌贼之手。”吕光的沉痛心情溢于言表。
“皇帝陛下罹难归天了?!”鸠摩罗什闻言也极度震惊。
“吾皇为遂一统天下之志而挥师南征晋人,却不幸于淝水之役落败。之前雌伏的鲜卑、丁零等凶顽异族,在其酋首蛊惑下纷纷趁隙反叛,天下由此而四分五裂!去岁,白虏慕容冲兴师逼迫帝都长安。京师军民正全力与那慕容冲小儿喋血相持之际,久蓄异志的老羌姚苌却突然率十万羌众发难,羌贼叛军于五将山虏获帝室上下,吾皇也最终为逆酋姚苌戕害!”吕光的神情更为痛苦。
鸠摩罗什一脸悲天悯人之色,双手合十,垂首呢喃。
“如今,中土大乱,白虏枭雄慕容垂称帝于河北,声势浩大;老羌姚苌则窃据关陇,贼焰甚嚣!唯有这凉州之地幸未遭战乱冲击。吕某与麾下将士,何去何从?这件事始终令人寝食难安。圣僧可否为吾辈指点迷境?”
鸠摩罗什凝视着面前的氐秦帝国大将吕光,双眸澄澈,吕光也收起悲伤,灼灼的眼神此刻毫不回避。
“兹事体大,愚心以为,大将军当从长计议。以大将军的深谋远虑,必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鸠摩罗什的答复言简意赅又洞悉一切,吕光当即也心领神会。
“感谢圣僧赐教,我等告退了。圣僧请早些歇息。”
长安,知春里。
暗夜中,几个胆大的汉子聚在巷口,看着外面华阳大街上布防巡哨的羌兵,纳闷城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巷内深处的一户人家,一道灯火驱除了屋内的黑暗,那掌柜模样的刺客头目神情从容镇定。
假掌柜的中年男子举着烛台来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丝笑容。
然后解开发髻,任由一头青丝自然地滑落。
一只白皙的手,灵巧又熟练地卸下易容的面具,镜中出现了一个美妇人的俏丽面容。
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美妇人警觉地问。
“是我,卢六。”
妇人听出是手下人的熟悉声音,起身打开屋门,外面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男子。
“城外来了老家的亲戚。”瘦子卢六指着身旁的胖子。
“进来说。”
胖子闻言走进屋门,卢六在外关牢实了屋门,猫在一旁黑暗处把风。
美妇人打量几眼来人,低声道:“六合一统。”
“胜者为王。”来人对上了暗语。
“什么要紧事需要夜里入城?羌狗在四处戒严……”
“老家有重要来信,给钢锥的。放心,没有尾巴!”胖子从腰带中取出一粒蜡丸。
“蜡丸密信交给我,你随卢六另去安全之处休息。”
“密信是给锥子的。”
“锥子是随便谁都能见的?”美妇人的眼中射出一道寒光,“我保证会转给他。”
“这……”胖信使的神色并不甘心。
美妇人不由分说伸手拿了蜡丸,杏眼一瞪:“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胖子只得悻悻然推门离开。
美妇人将蜡丸掰开,取出里面的密信,凑到灯前看。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姚氏俘苻坚,未获传国玉玺,全力查寻下落。继续衅乱西境诸势力。
美妇人看罢密函,对着灯火烧掉,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