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以只有嬴政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皇兄,我回府补觉,你善后哈。”
不等嬴政反应。
嬴成蟜自顾自走下九层高台,踢一脚趴在地上的嬴扶苏。
“起来,你是大秦太子,不像话!”
嬴扶苏闻言,郑重点头,拄着秦王剑站起身。
“叔父教诲的是!”
拍拍嬴扶苏肩膀。
嬴成蟜满意地点点头。
就算比不上皇兄,但肯定也是一个明君,我的晚年也能躺过去咯。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
嬴成蟜在这些人中穿行而过。
从他入殿到离殿,他的视线从来没在朝臣们身上停留过。
无论这些人怎么看他,轻蔑?畏惧?亦或友善。
他都不在乎。
朝臣们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没有一个人胆敢起身,治他的罪。
任凭嬴成蟜这个谋反之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咸阳殿。
听着那脚步声消失不见,朝臣们大多长出了一口气。
长安君走了,今天这个朝会,应该不会再有人死了。
长安君竟然受圣恩若如斯,若不是此次朝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用这种纨绔到极点的方式教导长公子,还能活下来,怕也只有长安君一人矣。
法家大臣们更是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地上那三个人头,全部都是法家的。
要说是巧合,咸阳殿圆柱都不信!
就是大秦司法二把手,廷尉正商言都觉得重活一回。
大秦的官员体系是文臣以丞相为首,武将以上将军为首(秦朝没有几品官员的说法,若要有助于理解,上将军和丞相,一品)。
丞相,上将军之下。
设九位上卿,廷尉就是其中之一(九上卿,二品)。
九位上卿再往下,就是商言这个级别,官秩一千石,算是大秦高官(廷尉正,三品)。
他亦如此认为,将自己当成大秦中流砥柱。
只要不触怒始皇帝。
他从未担心过性命问题。
这是他第一次命在旦夕。
身侧与他同级的廷尉监,刚刚还随他奏请始皇帝,严惩长安君!
现在,脖子上是空的,在往下淌血!尸体就跪在他身侧!
商言不由得对李斯产生浓厚的怨气。
长安君睡得好好的,丞相上将军都没管!
你一个廷尉,惹他干嘛?!
“都起来吧。”
嬴政坐回软垫。
“诺!”
得了嬴政的指示。
早就膝盖酸痛,不堪忍受的文武百官齐声应答。
答得快,答得响,答得如释重负。
嬴政打量着台下朝臣,人还是熟悉的那些人。
但这感觉,却不是从前的感觉了……
从前他坐于九层高台,意气风发,天下尽在掌握!
他是始皇帝!是大秦万里江山的实际统治者!是天下共主!
但今天,他有些异样的感觉,他有些羡慕嬴成蟜。
成蟜走的如此洒脱,朕这个皇帝却要留下善后。
不对,什么善后,朕就是在给他擦屁股!
朕哪是皇帝,朕就是冤种!
冤种这两个字,当然也是嬴成蟜教给他的。
看堂下朝臣们收拾的差不多,嬴政抬抬眼皮。
“匈奴屡次劫掠上郡,你们说说,怎么办啊?”
上将军蒙恬起身。
“陛下!臣愿往击之!彰显大秦国威!”
将军李信起身。
“区区匈奴,何须我大秦上将军!
“臣明天就去上郡!砍下匈奴可汗脑袋献给陛下!”
通武侯,将军王贲起身。
他是王翦之子,王家一门双侯,大秦从未有一个家族有此殊荣!
他的战功早就够封上将军,但因为王家已经有了一个上将军,暂居将军。
就如蒙恬,也是在大父蒙骜卸下上将军之位,赋闲在家,才成功上位。
“李信将军莽撞,匈奴逐水草而生,没有固定城邑。
“人人精通骑射,全民皆兵,上马是军,下马是民。
“他们战斗方式与东方六国不同,以骚扰偷袭为主。
“正面交锋,十个匈奴也不是我大秦对手,可他们不打正面。
“大军出上郡,匈奴定会边退边打,我军若贸然追击,极易形成拉锯战。
“匈奴骑术高超,人马一体,骑兵速度远超我大秦儿郎。
“到时稍不留神,大军陷在戈壁深处,不仅不能解上郡之难,还会损兵折将!”
李信虽与王贲同为将军,但他深知自己与王贲仍有差距。
灭六国的时候,他就多次为王贲副将,知道王贲才能。
被王贲说莽撞,他内心虽然稍有不服,但也不再多说。
蒙恬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王贲将军言过其实了吧,匈奴放牛牧马,精通骑射不假。
“我大秦儿郎未必就输与他们,况且我秦兵身披甲胄。
“那些匈奴人穿的是羊毛牛皮罢了!如何与我大秦打!”
王贲一点也不给蒙恬上将军的面子,他早就看蒙恬不顺眼。
凭什么战功没我多,我才将军,你蒙恬就成上将军了!
“除了李牧,从未有一位将领训练的兵马,能与匈奴比骑术!
“甲胄重,皮甲轻,本就不及匈奴骑术。
“又增添负重,上去只会成为匈奴靶子!
“臣以为,上将军所言幼稚万分!”
蒙恬闻言,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王贲将军怯懦胆小,怪不得只是将军!”
“若不是你大父卸甲归田,你也不过是个将军!”
两人在咸阳殿上从分析情形到人身攻击,大吵一通。
这在秦朝是常见现象,吵急眼了,打起来也不是没发生过。
这也是嬴成蟜打了李斯,法家也只是想杖责的原因。
“要吵等朕散朝了再吵。”
嬴政制止两个将军。
“王贲,那如你所说,上郡之事,该如何处置?”
“陛下,臣以为,加修长城乃重中之重。
“既然骑术不如,那便限制敌骑。
“以城墙拒敌,墙上千步设一亭。
“遣秦兵驻守亭内,发现敌骑,点燃烽火。
“亭亭传递,如此不仅可解上郡之役。
“更能保我大秦边疆千年万年!”
王贲所说的话,正是嬴政一直以来所做的事。
嬴政点了点头,手边放着王绾请求暂停长城的奏章。
“王丞相,你觉得呢?”
还没等右丞相王绾起身,殿门口,突然迈进来一只脚。
秦朝朝会不是每日召开,而是嬴政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上朝这个说法其实是汉代才有的)。
但再怎么随意,也没有半途进来这种说法。
咸阳殿靠后的朝臣听到动静,回头看来者是谁。
一下脸色煞白,马上转回来,上下嘴唇哆嗦个不停。
“陛下!臣忘了件事!”
嬴成蟜一只脚在殿内,一只脚在殿外,冲着里面大喊。
“求陛下给太子换个老师!淳于越不行!臣说完了!臣走了!”
嬴政一下子憋气到不行,朕还没想好怎么给你擦屁股呢,你又来这套!
来来走走!你比朕这个皇帝还潇洒快活!你想回去睡觉!朕偏不让!
“长安君嬴成蟜!朕命令你即刻上殿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