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扶苏已不能再说什么恕罪的话,只能打亲情牌。
谋反之罪要是能恕,那天下岂不是人人都敢谋反?
这不是动摇大秦根基,这是在拿铲车挖大秦根基!
嬴政没有说话,好像一尊石塑木雕,坐在那里不闻不问。
朝臣们都战战兢兢,也不敢多言。
现在的问题和李斯,和法家,都已经没什么关系。
在谋反这种大罪面前,就算把李斯当场打死,都不算什么。
咸阳殿内,只有嬴扶苏磕头的声音回响不绝。
“扶苏。”
嬴政的声音空明幽远,像是从九重天阙上传下来的。
“你为一个谋反的人求情,你也要反?”
“父亲!扶苏断不敢有此念想!”
“父亲?”
嬴政反问一句。
嬴扶苏嘴角苦涩,重重的一个响头砸在地上!
“陛下!”
“朕问你,谋反者可当死?”
“陛下!长安君……”
“朕问你。”
嬴政半立身躯!额前的朝天冠珠子叮当作响!
那战灭六国的无双威严,从上至下,席卷咸阳殿!
堂下朝臣再无跪坐者,尽皆身子前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谋反者。
“可当死?”
嬴扶苏只是不住地磕头,鲜血飞溅,他的脸上血迹斑斑!
嬴政手扶软垫,在九重高台上缓缓站起,抽出腰间秦王剑。
猛虎出山,蛟龙出渊!
铺天盖地的压力,从他那并不高大的身上散发!
那是一统天下的威严!
那是灭亡六国的霸气!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声音仍然不大,却拥有无边力量!
“朕,在问你话,你不答?”
“长公子!快说啊!”
蒙恬用力摇晃嬴扶苏。
身为嬴政最信任大将,这时他也只能提醒嬴扶苏,不能替嬴扶苏作答!
他也不敢……
嬴政要的是嬴扶苏作答,没要他蒙恬作答!
“长公子!”
“说吧长公子!”
“说当!长公子说当!”
朝臣们都恨不得他们会附体的法术,上嬴扶苏的身,替嬴扶苏作答!
陛下要杀长安君,长安君今日必死无疑,问你你就快答!
你是秦二世,没必要因小失大,为个死人惹陛下生气。
虽说长安君是你亲叔父,是陛下亲弟弟,但皇权不容亵渎!
他们的劝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向嬴扶苏。
嬴扶苏仍只是磕头而已。
“你不答,你仁德。”
嬴政从高台上缓步走下,赵高紧随在侧。
嬴政走过嬴成蟜。
走过嬴扶苏,蒙恬。
走过隗林,王绾,王翦,王齮。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一言不发,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
咸阳殿内除了嬴扶苏磕头声,只能听见嬴政和赵高的脚步声。
走到法家大臣旁边,嬴政和赵高停下脚步。
嚓~!
利刃入肉音。
咚~!
重物落地响。
“啊!”
凄厉惨叫声。
所有朝臣明知道后面肯定有事发生!
但是没有嬴政命令,他们没有一个敢回头!
“唉。”
独坐高台的嬴成蟜叹息。
“大侄子,这个人是因你而死。”
嬴扶苏闻言,不明所以,但内心升起强烈不好的预感。
一颗人头砸在他面前,双目圆睁,正和他双眼对视!
嬴扶苏认得,这是大秦司法三把手,廷尉监王海!
“陛下!不要!”
他捧着王海的人头回首,想阻止嬴政杀戮!
“晚喽,第二个了……”
嬴成蟜手支下巴,似自语,似诉说。
话音未落,嬴政手持秦王剑,砍下了第二颗人头!
“不!”
赵高把人头扔向跑过来的嬴扶苏,自身挡在嬴政面前。
朝臣们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四散逃窜,呼嚎之音不绝。
“跪好,擅动者,诛九族。”
嬴政说。
群臣惊惧,哭喊不绝。
一些距离嬴政近的,更是失禁便溺!
但无论怎样,他们终究是不敢再动!
嬴政面无表情,从始至终,他就没有看过嬴扶苏一眼!
“谋反者,可当死?”
嬴扶苏一手一颗人头,身躯颤抖,呆呆愣愣。
嬴政没有等嬴扶苏,手起剑落,第三颗人头落地。
“当!当啊长公子!”
“长公子!当啊!”
“长公子!快回啊!”
又一个人头扔过来,嬴扶苏已没有双手去接,被砸的一个趔趄。
这一下让他如梦初醒。
他低头,看着剑锋上滴落鲜血的秦王剑。
用尽了他这十八年,积攒下来的所有气力。
“当!”
这个字说出口,就意味着,他判了从小照顾他到大。
会给他讲故事,会给他做好吃的,会带着他玩耍的叔父——嬴成蟜!死刑!
他前膝无力,跪在地上,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咚咚~!
他抱着的那两颗人头也掉在地上,轱辘轱辘滚出好远。
群臣重获新生,一个个大口呼吸,惊惧交加。
嬴政抛秦王剑到嬴扶苏面前。
秦王剑落地发出清脆的颤鸣。
剑上的鲜血流在丹墀上。
让鲜红的地面更红了。
嬴政大踏步回到九层高台上,背负双手,俯视嬴扶苏。
嬴成蟜瞌睡连连,双眼惺忪。
两人一站,一坐。
哥在后。
“大侄子,来砍我啊。”
上将军王齮,是和蒙骜同时期老将。
看到这一幕,依稀间神情恍惚。
仿若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看到那对血与火中的兄弟!
当年那对兄弟,也是一个站,一个坐。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姿势变了,位置没变。
兄坐,弟站。
弟在前。
那个还没有成年,不被任何人放在心上的弟弟。
提着流不尽鲜血的长刀,面对三千叛军。
歪着脑袋,说了句和今天相差不多的话。
“喂,来砍我啊。”